五日?后,人间中域边陲的一处山村里。
褐色的土地片片皲裂,如鱼鳞般遍布在寸草不生的大地上,原本用来通水的沟渠里找不出一滴水,田野边的树木也早已枯死,深黑的枯枝上立满群鸦,一阵阵凄厉的鸣叫声回荡在昏沉的苍穹下。
这里?本就与气候干燥炎热的西域接壤,又不知怎的遭逢连年大旱,让这个本就不富裕的偏僻村落颗粒无收。
起初,附近有收成的村落还愿意接济他们,但时日?一久,哪怕村长带着村人亲自上门恳求,也求不到多少粟米和清水了。
于是村长召集村人挖了一个又一个井洞,不断地向下挖掘,但没有一个洞下能寻到地下暗流的踪迹,好像所有流经此处的水都凭空消失了。
所有村人的心?情逐渐从忐忑、期待,走向一眼望不到底的绝望
最后,只剩下那?些一无所获的井洞遍布在焦黄的土地上,仿佛一双双村人饿死前的双眼,黑洞洞地含恨望向天空。
干涸开?裂的田野中,一个面黄肌瘦的农妇呆呆站立许久,她转动浑浊的眼睛,目光从远方哀鸣徘徊的漆黑群鸦,落到面前荒歉的土地上,消瘦的身形微微打着颤,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似的,随后力竭一般,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。
良久,她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?,把身后粗布包裹的袋子拖到身前,手指颤抖着,从中掏出一尊怪异的、密布眼球的神像。
这是她一个月前,在荒山野岭搜寻野菜、树皮用于果腹时,从一名云游四海的苦行僧手里?得到的。
那?僧人同样脸庞瘦削,单薄的皮肉挂在颧骨上,但两眼却迸发出异常狂热的火光。
从那?僧人口中,农妇得知,这一带地区的大旱唯有皈依唯一真神、居于青云之上的天道可解。
由于那?神像的模样过于诡异可怖,农妇收下神像后便一直惴惴不安,扔是不敢乱扔的,生怕惊扰鬼神,但真要?她真心?诚意地供奉它,她又心?存惶恐,久久没能做下决定。
直到今日?,农妇实在是走投无路了,每一次抬眼眺望那?大片大片的荒地,她都感到浑身气力被抽走了,无力而绝望。
不敢多看那?神像几?眼,农妇低垂着眼睛,规规矩矩地把神像摆在身前,前面再放上三个缺了口的陶土碟子,一个碟子里?盛着半叠混杂泥沙的水,一个里?稀稀落落放着几?粒仅存的粟米,还?有一个里?放了一点野菜根——这就是农妇能提供的所有贡品了。
随后她膝行后退几?步,咬咬牙,对着神像叩拜了下去——
农妇的头?深深埋下,因此她没有看见,那?尊神像的表面忽然开?裂,接着表面一层镀着漆的木头?簌簌剥落,仿佛有无形的手正在重塑它,把它雕琢成另一副模样。
与此同时,一卷长长的画卷凭空显现,在风中轻盈地飘动,卷轴最中心?,则环绕着一个衣袂翩跹的神女。
神女眼蒙白纱,嘴角噙着清浅笑意,腰缠绿绦,其上绘着青山连绵,衣裙则由绿转为青蓝,衣角绣出波涛万顷,潮水澎湃。
远远望去,只见青山绿水、湖光山色、天地自然,尽被祂披在身上,织成锦缎。而那?幅恍若无边无际、蕴含四时四景的山河画卷,则是被祂松松拥在臂弯的披帛。
农妇叩拜三下,再一抬头?,便对上神女蒙着白纱的双眼——明明看不到对方白纱下的眼眸,但农妇心?中莫名有所预感,对方一定看到自己了。
她甚至能感受到一种温和的、悲悯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,仿佛和煦的春风拂面而来,让她由于过度紧张和饥饿而发凉的双手恢复了一丝温度。
农妇呆愣地看着少女,一时间失去言语——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,先不说其周身神异之处,光是望着祂的脸,似乎就隔着一层云雾似的,看不真切。
农妇努力辨认着对方的五官,却惊讶发觉,神女的脸庞像是融合了千千万万人的模样,时而能在祂的眼尾瞧见老?妪般的细纹,时而又觉得祂的肌肤如婴儿般光滑细嫩,仿佛天边的云霞,每时每刻都在不断地变幻着。
不知不觉看得久了,农妇甚至能从神女的眉眼中,看出自己年轻时的轮廓。
回过神来,农妇再度激动地重重拜下:“仙人!仙人——求您救济我们这一方百姓吧……”说着说着,她回想起了这些年凄凉的境遇,泪水止不住地溢满眼眶,声音也透出哽咽:“已经、已经三年未下雨了,村人搜遍底下,也寻不到一滴水啊……”
“难道,真是天要?亡我们?我们做错了什么?吗?”农妇有些悲哀,也有些迷茫,低声喃喃着。
神女立即伸出手,扶住她,安慰般地抚摸着农妇乱糟糟的头?发:“你们从未做错什么?,是天之过——如今我步入凡尘,便是为了拨乱反正。”
祂的声音同样异常温柔,祂靠坐在周身飘浮的画卷上,而农妇则如幼童般,依偎在祂膝盖上,感受到自父母辞世后,就再也没有体会?过的温情和安心?。
分明与神女的模样相比,农妇羞愧地觉得自己满面风霜,但闭上眼,她却感到自己在神女面前好像还?是一个稚嫩的、可爱的、被包容的幼童,所以她才会?像孩子一样哭嚎出声,对着神女把一切苦难倾诉而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