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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8章 春播(第1页)

长?乐的?满月酒凑了族中六艘船,首尾相接,设流水席,来客无论何时登船,都可入座吃酒,离去后再换下一桌,灶船炊烟滚滚,莫说鱼虾,鸡鸭肉蛋也是接二?连三地下锅。

詹九母子俩晌午时一道携礼登了门?,就连城中的?裘大?头?,和相识日久的?闵、辛两位掌柜,也托他带了一份随礼。

各个都是仰仗钟洺的?本事?做生意的?,未因他是水上人就低看一节,况且衙门?近来不也变了风声,为了令九越一县仓廪丰实,欲扶他们上岸了。

昔日的?水上人名下已有五十亩田地,这要换做乡下庄户,言语间?奉承时都可客客气气唤声“员外老爷”了,怎还不能借着家中喜事?,走动一二?。

钟家与詹家亲厚,也算半个亲戚了,不讲那些外人虚礼,船上酒宴尚在准备,钟洺先带了他们去自家船上见苏乙与孩子。

詹九娘见了长?乐,慈爱之情?溢于言表,当即让詹九掏出怀里的?红布包,揭开来,里面是只银打的?长?命锁,说着就要给孩子挂上。

钟洺和苏乙忙推辞,后者道:“这么重的?礼,我们哪好意思收。”

詹九娘道:“怎是重礼,阿洺和我家小九情?如手足,怎么也算乐小子半个叔叔,乐小子日后长?大?,总也要称我一声‘阿奶’,依着我们陆上人的?规矩,阿奶给孙儿?一只银锁头?,那是应当的?。”

又趁机点詹九道:“我生养的?这孽障不争气,一把年岁了,莫说是孙子,我连儿?媳儿?夫郎都没见半个影,偏就只有这么一根独苗子,他但?凡有个兄弟手足,我早就不指望他。”

詹九一番抓耳挠腮,难道他不想早日结亲,开枝散叶,谁让心里已住了人,却如镜中月水中花,连碰一下都不敢伸手,生怕一遭破碎,彻底没了念想。

辞让不过,到最后长?命锁还是挂去孩子的?胸前,后面再有村澳里的?人来看孩子,见了银锁都赞叹,虽说水上人过去没有小儿?佩银的?规矩,但?谁让钟家本事?大?,有那陆上亲朋。

村澳里热闹事?不多,这等酒席,凡是平日里说得上话?,不曾结怨的?都会来,白日里到此的?多是些上了年纪,守在家中的?长?辈,到晚间?,出海捕黄鱼的?青壮汉子们归岸,有家室的?拖家带口,没家室的?几人搭伙,见了钟洺抬起酒盏就相邀,比午间?那顿更加热闹。

岸边堆放的?酒坛都快成一座小山,风灯在海风中摇荡,光亮倒映于海面,如一汪汪新生的?月。

而苏乙白日里带着孩子见了几拨人,夜幕降临后把孩子喂饱哄睡,钟春霞和梁氏主动说帮他照看,让他也跟着去吃些酒菜,松快松快,因而他们夫夫二?人一道招待宾客,恍惚间?倒像是回到了成亲那日,但?心境早已大?不相同。

平头?百姓的?一辈子,无外乎成家立业,生儿?生女,婚后得知?心伴侣,是一层圆满,诞下亲生骨肉,是二?层圆满,来日赚得家业,有儿?子的?给儿?子娶亲,没儿?子的?为女儿?哥儿?送嫁也好招婿也罢,那就是彻底大?功告成了。

这厢声势颇大?,衬得白水澳外围一艘泊于湾内,人影寥落的?木船更是冷清。

船头?上,已作夫郎打扮,束发挽髻的?卢雨正沉着脸遥望远处的?通明灯火,黑黝黝的?发间?空无一物?,耳畔两点比米粒大?不了多少的?银珠子,掉在地上都瞧不见。

过了半晌,在舱内等不来他的?刘兰草推开半扇舱门?,拱出脑袋来皱眉道:“半夜里不睡觉,你回娘家来就是为了蹲船头?吃风现眼??还不快进来!”

卢雨咬下薄唇,拧了身子回舱,还不等坐下,就迫不及待同他娘道:“林家就是个穷窝窝,林成当着他小爹的?面,就是个面人一般,他小爹吼一嗓,他和他爹尿都能现憋回去!成日里就知?在我个新夫郎跟前立规矩抖威风,早知?如此,我就不该嫁!”

说到这门?亲事?,那真是门?冤债,从迎亲那日可怜巴巴的?两艘花船,就能瞧出里面有鬼,过门?后虽是住了水栏屋,却是和大?小公爹同一屋檐下。

那小公公浑似个霸王派头?,对他颐指气使,天不亮就摔摔打打喊他做饭洗衣,一顿饭多吃点就怨他一小哥儿?贪嘴,把那像样的?荤腥全都往他们家里人碗里扒拉。

他们吃得满嘴抹油,自己倒是连饿了几顿肚,以?前在家时何曾受过这委屈,更别提才?刚过门?不足一年,他肚里还没动静,又开始挑茬说娶了个不下蛋的?鸡。

他越说越气,咬牙切齿道:“我昨日和那老不要脸大?吵一架,林成不单不帮我说话?,还斥我没点教养,我呸!都是海生海养大字不识的?粗人,他们一族人合伙把我骗娶过门?,还有脸谈教养?”

“我裹了包袱要回娘家,那老哥儿?还要扯我包袱,疑心我卷了他家财物?要走,真真是天大?的?笑话?,他家吃点盐巴都抠搜搜,米缸子恨不得挂上锁,我倒是想卷,又能卷什么!临到了,还撒泼似的?扯我头?发,生生将银簪给夺了,生怕我不回去,若不是我跑得快,连耳朵都要教他扯豁!”

刘兰草早就为他这事头疼了大半年,现下一听,又觉得脑浆子咚咚乱晃,扯得眼?睛发胀。

“当初满心以?为林小子是个不错的?汉子,也有手艺傍身,虾蟆澳做修水栏生意,眼?瞅着越来越富,谁能料到如今这副情?形!”

料不到林成压根就是个跟在匠人后头?打杂的?,正经活计根本插不上手,尤其是去年里风向骤变,水上人也能买田上岸盖房,手里捏着钱预备修水栏的?人一下子变少许多。

林阿南那一队匠人虽依旧能接到活计,不愁吃穿,可已极少从族里支应汉子去帮工了。

林成没了这份进项,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?打鱼汉子罢了,早知?如此,何必嫁那么远,就算白水澳不成,近些的?村澳总还有得挑。

现今想回娘家,连头?面都给恶公公扯了去,防儿?夫郎像防贼。

刘兰草气闷不已,耳畔隐约还能听见来自钟家宴客船上的?咸水歌调,她愤而拍了两下船板,真不知?为何那苏乙步步都如意!

在乡里胡混的汉子收了心捧他当宝,家里修屋买田,雇了奴仆不说,儿?子也有了。

那日偶然间?瞥见一眼?,出月子的?小哥儿?不说面黄肌瘦,也该憔悴臃肿些,哪知?人家仍是面皮嫩身段细,眼?中有光,神采奕奕,倒好似比生怀之前更像样了。

如今走在街上瞧见这么个人,谁又会去数他长?了几根指头??

这人过得不好,六指是不祥,这人过好了,六指倒成了福运的?好兆头?。

反观自家是做了什么孽,本以?为可以?靠儿?婿翻身打打那些个看笑话?的?脸,现在可好,自己成了活生生的?笑话?。

卢雨说着说着就捂脸哭起来,嚷着要和离,他本以?为亲娘会二?话?不说就赞成,哪知?哭了半晌,再从指头?缝里往外看时,还没半个字答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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